#楼诚#冬之蝉

#楼诚#冬之蝉

 

常有佳人,错逢时节。生于乱世,如那冬蝉……

 

1945年5月,上海解放战争结束,明楼辞去伪政府经济司要员职务,仅保留上海参议员的身份。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由此抗日战争宣告胜利,这一刻,即使站在明公馆最为隔音的小祠堂里,向着列在堂上的,那些镜框里的人和排位上的名字献上一炷清香的时候,外面的欢呼声依然能被里面的人所听见。

阿诚扶着明楼从跪坐的蒲团上起来,他的手握住了明楼的双手,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见到了动容。

一路风霜雨雪,一路潜行于暗夜,他们在无形的枪林弹雨之中彼此依靠彼此寄托,而这一天,阳光终于要晒入他们这一条无人知晓的漆黑道路上!

“大哥,现在准备怎么办呢?”阿诚到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他再怎么喜悦,眼神之中总有挥之不去的忧虑。

明楼站起来,走出门,背过手靠着栏杆开外面热血沸腾的世界,眼神悠悠地看过去很远:“是啊……在他们看来,我们并不是生活在阳光下的。”

“可是大哥……”

“去联系延安和北京方面吧,看他们怎么安排。”明楼语气云淡风轻:“冬天总是要过去的。”

“是。”阿诚点了点头。

电报发出,延安那边却未回复消息,于是明楼这边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毒蛇和青瓷现在只有两个人,他们不是一组,却一直都是处于统一战线,夜莺在伪政府歼灭战的最后几天里不幸牺牲了,黎叔和苏医生前几年也转移去了北京和明台锦云一起潜伏,整个上海将明楼和阿诚完完全全孤立了起来一样。

“凡是搞情报工作的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中外同行都一样。”

有人十分伤感的这样对明楼说过,就在那个同伴转移的前几日,明楼去送他的时候,明楼知道,这句话是讽刺,也是一种期盼。

谁不想被人理解,谁又不想破冰而出?谁不想好事被人赞扬,谁不想证明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忠于本性是一腔热血?

谁不想摘了脑袋上那个汉奸的帽子,堂堂正正的说一句我是一个中国人?

可是他们不能。

他们是一群潜行在黑暗里的谋士,他们永远活在那个隐蔽的,无人知晓的战场。

甚至于将来,他们的墓碑之上的名字可能也是无人知晓。

明楼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阿诚懂他,所以即便自己偷偷买了两张去巴黎的飞机票,最终也不过是轻轻的摘下客厅里那副“家园”,打开了画框,将票子塞在了画板之下做一个念想罢了。

政府垮台,政治经济又陷入一片僵局,但是明楼提前已经辞去了经济司长官的职务,现在也算是赋闲在家,也不用每天都去上班,两个人待在明公馆里关起门来画画看书,喝酒聊天,虽然有了当年在巴黎那几日的闲适和从容,却止不住在这气氛之下萌动的那一点儿压抑。

阿诚担忧。

明楼却坦然的一笑了之:“看来疯子当年说的不错,我这颗钉子是要牢牢的楔在这个土地上了,就算是想动,也是动不了了。”

随是这样说,但阿诚心想,也好,至少他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看书,一起喝酒。

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年底,军统接管政府办公厅,并且给予了情报站站长毒蛇以抗日英雄的称号,明楼被任命为忠救军新制别动队第五纵队指挥和军统直属第三站站长,授予中将军衔。

这个授命打破了这小半年来如履薄冰的平静安逸。

1946年初,一纸电文传到明家隐秘的电台上,破译之后通篇只有一行字:“眼镜蛇速转北平,青瓷留于上海。”

楼诚二人对望一眼,两相静默。

一张薄纸,如一把锐利的刀,划开了两人之间相连接地方,那是切肤之痛。

“北方冷,大衣和棉袄都给你带上了,要记得保暖。”

“阿司匹林也给你备上了两瓶,别一次吃太多……”

“还有……”

阿诚喋喋不休,说着他能想起的每一个细节。将明楼的行李箱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明楼笑着把他搂在怀里,按在沙发上深深地吻他,一触即发似得灼热在彼此之间纠缠,明楼轻车熟路地扯开了阿诚的领带,解开扣子,埋去颈窝吻锁骨上那处子弹曾穿透而过的疤痕。

细嫩的肌肤被吸允的微微发红,阿诚颤抖着回应他,眼睫之上沾染了些许泪痕,他很少哭,这一次却是克制不住的呜咽了出来,仿佛还是那个在地上捡着饼干碎屑的孩子。

“还有什么?“

明楼一边深入浅出,一边带着缠绵的口吻问他。

“还有……还有……不要忘记……回家……“

明楼眼眸一黯,旋即轻轻地在阿诚耳畔低语:“好,你就在这里,等我回家。“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阿诚一个人住在明公馆,每天上下打点,兼顾着明家的生意,一开始他感觉孤寂,明楼的消息很少,他只知道明楼在北平和明台他们见面之后又短暂的分开,他只知道明楼改名换姓进入北平华东的组织里工作,后来渐渐地来往的书信都断了,他只能给明台发电报,字里行间的工作之余再问一问明楼的情况。

通常,回答的只有两个字:安好。

阿诚将那一页一页薄薄的“安好“两个字好好的收藏在一个磨破了外皮的公文包里。每日总要翻出来擦一擦公文包,顺便看一看里面的字迹。

1949年军统退出上海,10月新中国成立,阿诚把明家的产业散了大半捐给了国家,只留下明家公馆一栋楼的资产。

然后自己去了国立上海中学教书。

中学里的教导主任曾经找他谈过话,说最好还是能把那栋房子也捐给国家,否则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资本家的。

阿诚笑着拒绝了说,那房子是别人的,不是他的资产,他名下一无所有,只是暂住里面看家,不信学校可以来查。如此,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

阿诚是绝对不会动明公馆的。

因为这里是明家,是他的家,也是明楼的家,他要在这里等明楼回家。

1955年,阿诚的脸上也渐有了皱纹,那一年他听到一个消息,明楼被扣上叛国的帽子打入了监狱。

他想尽一切办法要赶去北京,却不能成行,好说歹说被人劝住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跟那人扯上什么关系。

阿诚心里着急,想尽一切办法和关系,最终得到的却是狱中明楼手书的一份信。

我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会埋于此。

即便如今错了时节,但总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安好,勿念。

阿诚捧着那封信哭了,他蹲在了明公馆客厅的地板上,双手抱臂痛哭失声,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在难过什么,他为明楼不甘,又为这几行字动容。

他在痛哭之后,擦干了眼泪,收下了那封信,隔日他通过学校的关系,给远在北京狱中的明楼送上了他需要看的几本外文书籍。

此后,多年……

明楼在狱中除了吃饭睡觉,便一门心思扑在这些从外面送来的书上,书上并没有多余的字和痕迹,因为每一本都要经过无数人的核查才能到他手里,但是他知道,每一本……都会有阿诚的体温,每一页都会有阿诚手指抚摸过的痕迹。

12年的牢狱之灾漫长的煎熬的尽头,明楼盼望的是一个阳光之下的出路,然而他失望了,在尽头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个可怕的噩耗。

1967年的文化革命渲起了讨伐的热潮,他在就要出狱的前几天被定性为资本家又再度被关押8年。

那一日,风霜渐渐染白了阿诚的头发,带着红卫兵标志的年轻学生冲入教室打砸课堂的时刻,即便他身手凌厉如故,将那些骚扰生事的学生打趴在地上,却不免被后续而来的带着红袖章的人批斗成为反动派和帝国主义。

阿诚保护了他班上的学生,却被护在怀里的那个文弱的女学生指着鼻子叫骂说,这个人就是资本家他家里有一栋大的别墅,那就是帝国主义的毒瘤!

校长迫于压力不得不对阿诚做了开除的处理。

这个世道是怎么了?阿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世道,当年他们比肩抗战,他们力挽狂澜,他们想要的那个让四万万同胞活在阳光下,让下一代人长在希望里的世界绝对不是这样的!

阿诚没有觉得心疼,即便是被挂上牌子,拉着去游街的时候他都一言不吭,唯独那一次红卫兵闯入明公馆来,将客厅砸了一半,又将挂在墙上的那副家园指着说这就是通敌卖国的罪证要拿去烧了的时候,那一根像扎在心头的尖刺一样的痛才陡然穿破了他的心脏。

明楼……大哥……

抢过那幅画,恶狠狠地像个疯子一样将那些打砸抢的青年学生赶出明公馆的时候,他坐在被水果刀划的一塌糊涂的沙发上面,茫然四顾。

他的周围没有人,他的身边都是被破碎,被毁灭了的东西……他的家……

他的家呢?家在哪儿呢?家里的人呢?

对……

他的家园……

阿诚,牢牢地抱住了怀里的那副画,轻轻地喊了一声……大哥。

三十年的牢狱贯穿了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明家长子剩下半生的生命,在他身体上留下的疾病,抵不过心中的痛苦和孤独的折磨。

从1975年之后,明楼被转移到一个农场进行改造之后他就被严密的监控起来,阿诚的书和明台的信什么都接不到了。

他回到了一个孤岛,然而这个孤岛不是他的战场,而是他的囚牢,这个孤岛却是他的同胞给予他的……

明楼没有感到绝望,他相信这囚牢和孤岛都只是暂时的,他总有一日能够洗刷冤屈堂堂正正的从这里走出去,总有一天可以看到这个社会有了新的秩序有了新的血液有了新的时代,那个时代一定会到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在那个时代,他和阿诚总会有相见相逢的时候!

所以此刻,他只是感到思念的刻骨,他翻译的每一句文字,他闲来无事写的每一个符号,字里行间都是阿诚的样子。

他甚至拿过画笔去描摹那栋河畔旁,树林边的房子,却觉得怎么都不像,怎么都不是当年阿诚画的那个样子。

1982年4月下旬一个繁花初开的日子,明公馆门口走过一辆救护车,随后医护人员从明公馆里抬出了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的人身上覆盖了白床单,急匆匆给塞入了救护车里。

几天之后,街坊才知道,这个一生都住在这栋公馆里的老人,以前还在上海中学里当过几年老师,在前几年文化革命的时候被红卫兵抄了几次家都不肯求饶,最后那帮子人毫无办法竟然还给他冠上了同性恋变态的帽子,追着唾骂,还砸了他最宝贝的那一副画的画框,气的老人一口气梗在了心头,从此落下的心脏的毛病。

还好这几年结束了之后,终于洗刷了这一茬,上海中学的新校长还给他送上了退休返聘的聘书。

由于去了学校上课,老人的行踪终于又浮在了大家的眼前,每天上课下课,手里捧着教科书,有时候还笑呵呵的说自己的大哥就快会来了,他大哥很能干,经济学上是一把好手。

那些莘莘学子还有点期待着看他们的老师嘴里的那个大哥是什么样子的人。

没想到,竟然……没有熬过这年春天。

老人走的那日,中学里的学生都来送他,在读的,毕业的,甚至还有那个现在已经人到中年的,当初被保护在他怀里却义正言辞指着他是资本主义的女学生。

那个中年女子哭的满脸是泪,也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惭愧。

老人走后,明公馆按照遗愿被封存了起来,那副画却被托付给了学校安放在学校礼堂画室展示的一个玻璃展柜里。

展柜之下有署名曰:《家园》作画人:明楼,明诚,作于1939年,冬季

1982年8月2日,明楼被证实是被人诬陷,9月6日罪名被平反,当庭宣判无罪释放。这一天是北京秋高气爽,天晴疏朗的日子,已经当了爷爷的明台牵着小孙女的手过来接他,要将他拉去自己家的胡同里安居。

明楼笑着摸了摸那小孩子的脑袋,拒绝了明台的建议,他说:“阿诚还在上海,我得回去,我答应了他,我得回家啊。”

明台张着嘴想说什么,然而看到大哥转身而去的,那略显得佝偻却勉强挺立的背影,又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然后只得找了几个要大哥小住的理由勉强将明楼留在了北京几日。

1982年10月1日,明楼没和明台打招呼就直接买了火车票直到上海,他坐了十几个小时,一路马不停蹄,从翻新过的上海火车站下来,一路又叫了车开到了明家公馆门口的小马路上。

“阿诚!我回来了!阿诚!……”

“阿诚……阿诚……”

大门紧闭,明公馆门口无人应答。

明楼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却有一个人从门口卖菜路过,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那里于是好心提醒说:“老大爷,这里早就没人有住啦,里头住着的那个明诚老师4月份心脏病发作没挺过去就走啦……诶……你……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明楼脑海里嗡的一声,他手里的行李箱跌落在地上,行李散落了一地……

“阿诚,你开门啊……”明楼把手放在了紧闭的大门上,一下一下的敲着:“阿诚……我回家了啊……”

阿诚没有给他开门。他的墓碑在龙华火葬场火化以后葬在了边上墓地里,与烈士陵园比邻。

明诚死在了明楼无罪释放的5个月之前,他说过他要等他回家,然而他没有做到。

阿诚没有做到……

“你必须回来,你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是,大哥”

那一年,阿诚出任务,出生入死,他这样要求阿诚,阿诚带着一身伤最后还是给他爬了回来,拉着他的手说:“大哥我回来了。”

开始这一次,他却失约了,他回了家,阿诚却没有笑着替他开门。

明楼是在上海中学校长的带领下见到那幅画的,他回了家发现家里一切如旧,却只是少了那幅家园。所以他询问了当地所有知道情况的人,最后找到了上海中学的校长。

“这幅画是明老师说要放在这里的,好让大家都看到。“校长解释说:”明先生要是不想展示,我们也可以把他还给您。“

“没关系,就放在这里吧。我想阿诚是喜欢的。“明楼这样说。

明楼细细地看着那幅画,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了屋檐边的树梢上,那里有一个黑点,仔细的看,似乎是一个蝉翼的影子。

寒蝉鸣泣……

那是生错了时代,却又期许希望的声音。

阿诚,你是想让大家看到这个吗?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

终有一日我们会等到我们想要的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它会进入正轨,它会明白是非黑白,它虽然有罪恶却也会有更多热血和正义的存在。

我们终于可以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活在阳光之下。

尽管,那历史的丰碑上没有我们的名字。

我们的坟墓之上的名字也不会有人知晓,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尽力过怎样的努力,我们不后悔遇到的不公也不会怨恨黑暗带来的伤害……因为我们会等到这样的一个时代。

是吗?

阿诚……阿诚……我回家了。

你看到我了吗?

我不会走了,我会陪着你,一直就在这里。

此后明楼独居于明公馆,1987年,明楼病重,明台接其回北京养病,11月26日,病逝于北京,其骸骨火化之后送回上海,葬于明诚墓碑之旁。

 

(完)

 

 

 【我写了一个尽量靠近史实,然后这样的结局,灵感来源于冬之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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