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若

【吉莱】记忆回溯

蓝色……像大海一样宽广而无垠的蓝色，以其压倒性的质量感正包围在金发青年和他的红发挚友身旁。

这种知觉，并非是实际，而是一种虚幻的、纯粹透过脑部视觉神经系统搭建起来的体验。

记忆回溯是银河帝国技术开发部最新勘测出的一种信息传导技术，可以通过控制脑神经来汲取人类的记忆信息，从而直接在大脑中构造一个虚拟世界，让人进入虚拟空间，体验自己渴望经历的事情。

研究该项目的初衷是透过虚拟技术来改变战局，将不可控的战争因素转化为可操控的技术。但因为技术尚未完全成熟，因而不能应用于作战对阵中。不过正是因此，该技术的娱乐性却得到了不可预想的蓬勃发展。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因缘。

帝国历486年，宇宙里795年十一月，十九岁的帝国军中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克罗伊奈赫III人工卫星的宇宙港中等到莱因哈特到来以后，两人一同休假畅游时，莱因哈特就因一时好奇，发现了这个只对军部人员开放的娱乐项目。

“看起来，挺有趣的样子。”

“要试试看吗？莱因哈特大人。”

“哦？吉尔菲艾斯也感兴趣吗？”莱因哈特在得到了挚友的认可后，表现出了更加积极的一面：“也好，既然吉尔菲艾斯也想体验的话，那就试试看好啦。”

“我看了下介绍，好像可以体验双人舱，也就是将两人的思维同时传输到一个虚拟空间中去。”

“嗯，偶尔体验下这类新奇的东西也不错啊。”莱因哈特撅起唇角，微微点头。

于是美丽的金发上将同他的红发挚友便一同走入了这家体验馆内……

 

“唔，这个项目真的会有穿梭时空的体验吗？”金发青年在戴上眼镜坐入体验舱中后，依然秉持着怀疑态度跟坐在身边的红发青年轻声嘟囔。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据介绍称这个项目可以让意识通过信息传导的方式直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十九岁的帝国军中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发出了轻笑声，隐隐有些期待的意味。

“上将阁下，中校先生。两位准备好的话，就可以开始了。”

工作人员的声音透过控制台传来，吉尔菲艾斯与莱因哈特同时点了点头。

“那么，体验开始。”

伴随这一不算很轻指令声而来的，是一种极度晕眩的感觉。深深浅浅的蓝被翻搅起来，整个人往下沉，视线正中央出现一个闪烁光环的白点，明晃晃地将周围的深蓝映照成更加通透，苍翠的颜色。

这是一种，像是被人扔入了大海，从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下向上仰望海平面的静默和压抑感。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吉尔菲艾斯无意识地张开嘴，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唇瓣，发出了类似“还没有结束吗？”这样的叹息。

就在叹息消弭前，好像那道白色的光亮更加柔和而强烈了起来，恍恍惚惚中，整个人便被光芒完全包裹……

 

昏黄微光以投射地方式映照入眼帘。吉尔菲艾斯眨了几次眼睛，适应了周围昏暗的光线。

“这里是……”

吉尔菲艾斯又瞪了瞪眼，异样感令他低呼出声。

这里……并不是想象中位于奥丁郊外偏僻老宅旁充满阳光和青草的美丽花园。也并非是空气中浮动着甜蜜响起，只要大大地舒展全身筋骨，松软地翻一个身下床奔下楼梯就能看到美丽的少女手中捧着美味蛋糕的居所。

奇怪……这就是记忆回溯体验吗？可是……这里是一个漆黑，沉默，甚至四处都是冰冷的水泥墙壁，就连路灯都极为昏暗的老式街道。

是传输装置出错了吗？

困惑感深深埋藏于吉尔菲艾斯的心田中。他沿着石壁向甬道深处走来一段路，然而，深夜的老旧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影子都不存在。

吉尔菲艾斯确认自己的身材体型，年龄甚至是服装都没有丝毫改变。而且他也完全可以触碰到周围的东西。他是具体实体的，这并不符合记忆回溯的体验规则。但事实他手臂上佩戴的计时器表还在走动。这就说明他现在正处于体验过程中，等到倒计时清零时，他的体验流程就会结束，按照正常情况，他就能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和记忆状态。

不过离时间清零，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看样子，只能先在这个地方走走看看，观察一下了吗？

嗯……不知哪里才能同莱因哈特大人回合。

不好！莱因哈特大人！

莱因哈特大人呢？！

吉尔菲艾斯走了三四步，稍微理清了一下头绪之后，刚想放松一些的神经，因为这样的念头瞬间紧绷起来。

双人舱体验项目理应是两个人同时进入一个空间才对，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的事情，绝对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该怎么办？莱因哈特大人是不是也遇到了跟自己同样的情况？他在哪里？他会怎么做……

吉尔菲艾斯的心脏正在不安而激烈的鼓动着。比起他自身的处境，去思考莱因哈特的境地才更令他感到不安和恐惧。

该怎么办呢？

要在这里等待时间结束，还是……要想办法从这个地方离开，去找寻莱因哈特大人呢？

吉尔菲艾斯举棋不定。

“呜……呜……”

细细的呜咽声透过冷冽夜风自街道深处渗入吉尔菲艾斯的耳朵里。

这……

是有人在哭泣吗？

吉尔菲艾斯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又向前跨出了一步时，那一种细碎的呜咽声又一次涌入了耳朵。

清晰，清澈……并且距离他渐渐靠拢。

谁？谁在那里！

吉尔菲艾斯屏住了呼吸，没有出声，他将疑问和困惑咽入腹中，秉持着一个军人严谨地作风，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向前挪动着。

“好……好黑哦。呜……”

那声音在黑风中轻极了，像年幼的小猫咪虚弱衰竭的呼救声，细细地撩拨着人内心深处名为怜悯之情的心弦。

吉尔菲艾斯不知怎地心中一涩，对这个声音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亲近之意。他又靠近了一点。这一次，小巷深处，昏暗街灯之下可以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不足他小腿高的矮小人影。

似乎……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吉尔菲艾斯不确定地蹙了蹙眉，大晚上的，这无人的老旧街道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在这里？

“姐姐……呜……好黑哦，好黑哦……”

那孩子抽抽搭搭地哭着，似乎强行忍耐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慌张，摸着墙壁往前跑，但因为实在太小，呼唤至亲的声音里还是拖出了惹人怜爱的哭腔。

幼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前行着，一边走，一边用手背蹭着脸蛋。吉尔菲艾斯看不清那孩子的样貌，但却能想象到这样软糯的孩子定然有一双稚嫩的小手。

“呜呜……”

那孩子似乎急了，一下子往前冲，想要到有他亲人的地方去。可是很明显，在昏暗模糊的灯光下，吉尔菲艾斯可以看清楚那地方有一个台阶。如果任凭他这样的话，这孩子一定会磕到脑袋的！

孩子已经走到了昏暗灯光下，透过沉沉暮气似的暗光，一抹阳光一般耀眼的黄金色映入吉尔菲艾斯的眼帘。

“小心！”身体往往比自己的思维要来的更为快速。吉尔菲艾斯尚未确认周围是否有潜在危险，就直接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靠垫，接住了那个要跌倒在台阶上的金发孩子。

冰凉冰凉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孩子软糯的气音拂过耳边。相当柔软的金涩卷发细细轻轻地蹭在脸颊上。

幼年的孩子用一双有些许被血丝和泪水浸润到发红的美丽苍冰色眼睛看着他，有些戒备地问：“你……是谁啊？”

“莱……莱因哈特……”吉尔菲艾斯在心胸中把信息过滤了千万遍，终于将“大人”咽回了肚子里头。

“咦，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在外人面前，幼小的孩子忍耐住了心中的恐惧，压抑着哭腔，强做镇定地问。

“嗯……”

吉尔菲艾斯回答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那一点金色划过眼前地那一瞬间就已经确认到了眼前的孩子就是莱因哈特的事实。可能在他的意识中，再没有人的头发可以这般如黄金和阳光一样耀眼而美丽了吧。

不，说不定也不是这个原因，更可能……是一种心中所追求的愿望，他希望眼前他遇到的人是莱因哈特。所以冲口而出地……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但现实是……眼前这个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所以……他是莱因哈特大人幼年的时候？

“你和姐姐走散了吗？”吉尔菲艾斯组织着语言说：“我遇到一个叫安妮罗杰的小姐，她拜托我寻找她的弟弟。”

“啊，你认识我姐姐吗？！”幼年的莱因哈特听到姐姐的名字，美丽的苍冰色眼睛瞪得浑圆，一下子却掉了不少恐惧和戒备，换成了满满的忐忑与期待。

“嗯……我……认识的。”吉尔菲艾斯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点头。

“呜……”稚嫩的孩子像是紧紧地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心爱玩具那样，用双手勾住吉尔菲艾斯的脖子，蹭在他怀里拖出了哭腔，眼泪吧嗒吧嗒地蹭着吉尔菲艾斯的衣襟掉落下来：“好黑哦。好黑哦……里面好黑哦……我找不到姐姐在哪里了……”

“别怕，别怕。”吉尔菲艾斯毫无哄孩子的经验，更何况扑入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那个本应该是他从小到大不可分割的重要之人，现在，他整个内心都扬起一种奇异的甜蜜感来，他脱下来外套，像是对待珍宝一样用手托着小莱因哈特的身体，把他裹在自己的西装外套里面，然后抱在怀里，向前走。

“你要送我回家吗？大哥哥。”

小莱因哈特整个身体也只有金色的脑袋和一只细嫩白皙的小手露在外面，他歪着脑袋，贴近吉尔菲艾斯的胸口，用小小的脸蛋蹭了下，像幼小的猫咪那样趴伏在吉尔菲艾斯的胸前。

“嗯，放心吧。我想你姐姐一定也在寻找你吧。”吉尔菲艾斯满心柔软地拍了拍小莱因哈特的背脊，带着他往巷子外走。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五岁的莱因哈特居住在哪里。但是他却能猜测到那位对自己弟弟视若珍宝的女性一定会急切地寻找的，他或许只要把小莱因哈特带出这个昏暗模糊的地方，到视野开阔地地方等一段时间，应该就会遇到安妮罗杰了吧？

打定主意后，吉尔菲艾斯开始沿着小巷走，他手上虽然没有地图，但是弯弯绕绕，多走几次，总能大致摸清楚方向。过不多久，等他知道大致方位之后，应该就可以走出这个区域。

说起来，十岁之前并未和莱因哈特一起相处，而莱因哈特也很少提起童年，说起自己曾经的往事。那段不曾共有的岁月……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内心无法弥补的遗憾吧？

他或许想要的比自己想获得的更多也说不定。

“大哥哥……你的头发好漂亮，好漂亮哦。”

小莱因哈特已经不哭了，温暖和依偎带给了他安全感，他似乎无条件地信任着眼前凭空冒出来的红发年轻人，用小而稚嫩的手指拨弄着吉尔菲艾斯的鬓角，把丝丝缕缕的红发卷在自己的手指上玩儿。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动作很有趣，渐渐忘记了自己刚刚孤身处于黑暗中的恐惧：“红色……像姐姐的红宝石项链一样好看呢。”

“我朋友也这样说。说我的头发像火一样红。”

幼年的孩子自顾自笑起来，甜甜地，在脸颊两侧还有一点点小酒窝：“大哥哥，我以后要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哦。”

“嗯，是吗？”

虽然是无心之言，吉尔菲艾斯却无端觉得心中突然一动。像是有某种异常柔软地东西按在了胸口上，酥软到了灵魂深处。

“嗯，一定会跟那个人成为好朋友的。”吉尔菲艾斯带着温暖的笑意，轻声回答。

 

当吉尔菲艾斯走出昏暗的巷子，往灯火通明的大道上走了几分钟之后，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呼唤声。

“莱因哈特！莱因哈特！”

美丽的金发少女从远处急切跑来，她在吉尔菲艾斯面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却满脸惊喜交加：“太好了，莱因哈特，你没事。”

“唔……”已经快睡着了的幼年孩子揉了揉眼睛，从吉尔菲艾斯的怀里冒出一点脑袋来向外探了探，突然惊叫起来：“姐姐！姐姐！！”

于是，短暂的独处时间结束了，吉尔菲艾斯将小莱因哈特放了下来，任由美丽的少女千恩万谢地带走。

临别时，稚气的金发孩子还冲他招了招手，眨了眨眼睛，约定下次再见。他挥了挥手。却发现，计时器上的倒计时已经接近于清零的状态。

体验结束了。

一切就像风吹云散一样的消失。幼年的莱因哈特，昏暗的街道，以及残留在胸口那一点点柔软的余温都会一点一点消失。

明明很好地帮他找到了家人，但自己的内心却在满足之余感到了无法言说的失落。

如果……

相处的时间能够更长，更长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够从出生开始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

但……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空间里发生的梦境，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改变现实中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实。

 

睁开眼，白光明亮，周围依然是冰冷的体验舱。

“什么嘛，好像根本没有遇到吉尔菲艾斯你啊。”莱因哈特不满地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金发青年率先摘掉了头盔，离开了体验舱。红发青年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起散步在暖阳依稀的午后街道上。

克罗伊奈赫III热闹依旧，人群熙熙攘攘，街道显得过度拥挤，不算舒适。吉尔菲艾斯不由地向莱因哈特那边看过去。

美丽无瑕的脸庞，苍冰色的眼眸，无与伦比的耀眼金发。这个人……是自己这一生所……

“吉尔菲艾斯，你遇到什么了吗？从体验结束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呢。”

莱因哈特的声音打断了吉尔菲艾斯的思绪。

他怔了怔，在惊叹挚友敏锐的同时，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心思，微笑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我只是帮助了一个迷路的孩子回家。”

“哦？这样啊……”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迟疑地说：“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迷过一次路。”

“诶？什么时候？！”

“不是最近啦，是很久以前……大概是在五岁左右的时候吧。”莱因哈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抵着脸颊，思考了一下：“我记得那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带我离开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巷子，把我带到了姐姐那里。诶，对了，那个人和你一样有一头很漂亮的红发哦。”

“咦？！”

“怎么了，嫉妒了吗？”莱因哈特有些促狭地咬唇笑着。

“怎么可能啦。”吉尔菲艾斯故作轻松地回答，按捺下心中的恍惚感。

“嗯哼？”

“哈哈。”

微醺的暖风，吹拂过他们金色与红色的头发，两人同时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同时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刚才的体验是真的存在过吗？是他回到了过去改变了历史。还是……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做过的一场梦。因为是共同的体验呢？

不清楚……但或许……这也并不是刻意要搞清楚，必须要去深挖的事情了。

因为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他拥有着金发年轻人的生命。

而金发年轻人也同样拥有着他的生命。

他们会分享彼此的一切，分享彼此的全部……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