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夜还是这样,树林也还是这样。
吉尔菲艾斯沿着森林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持续地走……
在这段死寂的路程中,他没有计算时间,也没有计算路程。
他可能走了有三天,也可能走了有五天,他只记得雪已经停了,太阳下山之后空气开始潮湿,然后冷雨降落下来冲刷世界。
再后来,雨也停了,月光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吉尔菲艾斯终于停了脚步,中断了这场漫无目的的行进。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抬头仰望漏出云层的月光,被旅途忘却的怅然终究不依不挠地从心底蔓延出来,像一层又一层柔软纱幔紧紧纠缠住他的心脏。
“莱因哈特大人……”
吉尔菲艾斯动了动干裂地嘴唇,他望向自己的掌心,他的掌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一日的血色已经被清洗掉了。
把莱因哈特送回营地后,无视昔日同僚震惊讶异的眼神,吉尔菲艾斯卸除了身上的所有武器和防具,退离了黄金狮子团。
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
但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留在那个地方。
“您选择离开是正确的选择。”唯一一个为尚未褪去兽形的红发年轻人送行的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军师奥贝斯坦。
与其说是送行,倒不如说他似乎是想要来表达自己的看法:“黄金狮子军团中不需要第二人,这世上只需要一个霸主即可。”
“……”压抑在咽喉中的苦涩感令吉尔菲艾斯无法回答这句话,他半人半兽的脸此时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会让人类觉得狰狞。
他很明白军事奥贝斯坦想要说什么,他只能点头接受对方的话语和观点,转身走入森林。
那一刻,他甚至连一句,莱因哈特大人就拜托各位了,都无法留下。
因为他确实没有这样的资格。
他不是人类,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认清这一点的话,这件事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无论当时他是否因为特殊情况丧失了神志,他都已经伤害了此生最重要的那个人。
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无论他有多么后悔,无论……他有多么深爱……他都已经失去了留在对方身边的资格。
吉尔菲艾斯不自觉地掐住自己的手腕,肌肉紧实的胳膊上还残留着那一夜失去理智之前被自己的犬齿啃咬留下的疤痕。
深深浅浅的伤疤狰狞可怕,而莱因哈特身上留下的伤只会比这些更沉重更可怕。
伤害一旦留下,便是永久存在的裂痕。一旦想起莱因哈特一身是血,伤痕累累的模样,吉尔菲艾斯的心脏骤然抽筋,无论多少次回忆那一瞬的画面,都像是冰锥刺心剐骨似的疼。
他不敢去想这种事情会不会再发生。
就算神狼成年之后对圆月之日不会有过于激烈的反应,平时也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可……终究他们的基因中存在着疯狂的兽性。
万一那一夜的事情再度发生呢?
哪怕只有一丝半点的可能性……他都……
可是,他要离开的话,能去哪里呢?
回奥丁领域吗?不了吧,不知道父母见到他会多生气,而且也没有成年狼返回幼年据点的先例。
所以……还是去流浪吗?
吉尔菲艾斯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那就干脆去流浪吧,去遥远的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避世而居也很好。
不过那样的话,他此生真的或许再也无法知晓任何有关莱因哈特的事情了。
真的舍得吗?
吉尔菲艾斯真的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就这样一直坐着,浑浑噩噩地茫然着,根本没有思考自己今后会是什么样子。
万籁俱寂,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点滴流逝,很快一夜又要过去了,吉尔菲艾斯干涩地眨了眨眼睛,动了动眼珠瞥见一线泡沫似的白色从东方漾起。
月亮似乎已经消失不见,连星光也黯淡了下去,黑幕沉沉是黎明之前最冷的一瞬。
此时,风里却传来一个声音,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由远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渐渐靠拢过来。吉尔菲艾斯恍然一惊,多年军旅生涯及动物兽性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崩起了身子。
神狼的听力高于人类太多,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便能判断那声音的方向和来源。
东面、是马蹄声!
有人正从东面骑着奔马过来!
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赶路呢?
吉尔菲艾斯只手一撑,翻身起来,贴着石壁站立,“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跑得这么急促,他是要去做什么?”
莫非是有什么人……知道黄金狮子团在附近所以赶着去下一个城池传递消息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吉尔菲艾斯不禁蹙起眉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偷偷替莱因哈特大人解决掉传信者吧?
如果不是的话,他可以先观察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出手。
东方天际渐亮了,浅浅的鱼肚白依稀成了金色,再过片刻一线金红从最深的山渊间腾起,很快太阳就要透出云层,天就要亮了。
一旦打定主意,吉尔菲艾斯那双湛蓝的眼眸便敛起了茫然的神采,凝上了些许锐利,要快点决断这件事,因为如果等天完全亮起来的话,仅凭他现在的状态就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了。
马蹄里奔马嘶鸣,朦胧中依稀有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吉尔菲艾斯凝神紧盯,情势一触即发。
突然之间——
“嗖”
一支箭冲吉尔菲艾斯躲身的地方射来,这一箭的角度刁钻,力道勇猛,出其不意。吉尔菲艾斯甚至根本没想到对方竟能料敌如神,夺人先机,仿佛彻底了解他,知道他要做什么,甚至知道他躲在哪里,甚至是躲在什么角度。
所以明明是视线不佳的状态下,明明是尚未正面接触的情况中,对方依然射出了这一箭!
吉尔菲艾斯就地一滚,躲开箭羽。
但这一动也就意味着他整个人已经暴露在对方面前。
果不其然,紧接着,对方又是一箭破空而来,吉尔菲艾斯抬手正想去抓,抬头这一下,他的视线却撞上射箭者的目光。
“……”
时间似乎停滞在了这一瞬,又似乎一下子划过了千万年,吉尔菲艾斯的手僵硬住了,身体也猛然顿住,他就这样怔怔看着那个御马而来的人。
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第一缕光线顺着箭羽锐利的锋芒湛亮,破开了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咚”的一声,那一箭撞上他未穿铠甲胸膛,巨大的冲击力伴随着痛意让吉尔菲艾斯整个人往后摔,他的脊背撞在树干上,一阵窒息的钝痛。
吉尔菲艾斯一手抓住了那支箭,这是一支掐去了箭头,只剩箭身的羽箭,巨大的冲击力只是伤身却不会致命。
红发年轻人觉得喉咙发堵,因为他太熟悉这支箭箭身上的纹章。
那金色的……有翼狮子,他抬眸迎向初升的太阳下逆光停立的人。
披银白铠甲的人跨骑在枣红的马背上,金色的光晕染就其耀眼的轮廓,仿佛在干净的初雪上洒了一层带有锋利棱角的水晶,折射着清冷美丽却又不可触碰的光泽。
“莱……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坚硬地跪在了雪地里,仰望着马背上的人,声音有些颤抖。
马背上的莱因哈特容颜端丽,眉目如描似画,只是金发略显凌乱,一双嘴唇又纯然是苍白的病态,唯有脸颊上却有着格外嫣然的红晕,仿佛刚刚初起的朝霞在他全无血色的脸庞上落下了浅彩的影子,替他遮掩掉几分倦态。
怎么可能……
纵马而来的人怎么可能是莱因哈特?
他伤了莱因哈特,那样……那样重的伤,若是好好修养只怕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起身,他怎么可能……
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能骑马?
TBC
PS:好了,我似乎快进了一个过程,但这不是重点!